主题: 尾巴(第三章)

  • 王晓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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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表于:2017/11/17 12:26:22
  • 来自:辽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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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我的青春是苍白的,里面只有一个笑话。
  闲待在家,发小帮我找了一份端盘子的工作。小饭店处在火车站附近。端盘子的还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姑娘。一天早上,我迫切地说,你以后别搭理那个老男人,他总来,来了就让你吸烟,会学坏的。姑娘轻飘地说,没事,他是我对象。我失望了。老男人还对姑娘动手动脚的,我没好意思说。我本能地惧怕那个男的,我怕他哪时兴起,往我嘴里送烟,怕他冷不丁也撩我衣服。
  从早晨忙到晚上12点多,我和老板娘才关门睡觉。朦胧中,听见有人哐哐砸门,老板娘惊起,坐着不敢吱声。砸门的人说,开门,开门。我有点事。那架势,不开门他就一直砸下去。老板娘战战兢兢去开门。只听砸门的人说,那个穿蓝衬衫的女服务员在里面吗?天,他找我?老板娘把砸门的人领进卧室,我披着被子蜷作一团。砸门的人背着身,并不看我,粗声粗气地说,穿上衣服。我早已穿好衣服了。等一会儿,他说,好了吗?老板娘赶紧替我回答,好了。他转过身,看着我。他有手电筒,他开始就不许点灯。咦?他反过来朝着老板娘问,就是她吗?老板娘说,还有一个端盘子的,也穿着蓝色衬衫,她上午辞职了。砸门的人说声对不起,走了。我的衬衫是的确良的,辞职姑娘的衬衫是绸子的。老板娘说,幸亏她从这儿不干了,不然今晚就得出大事。也许是女的骗了男的钱,男的一直在找人呢。
  虚惊一场。她上午出去再没回来,原来辞职了。也没告诉我一声。
  没过多久,我也不干了。此后,我待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直到出嫁。
  终于,我出嫁了。那年,弟弟的孩子都四岁了。
  出嫁,是一次人生劫掠,我开始了不一样的生活。我有了儿子,有了小房子,小院子。小房子是旧房,没勾墙缝,却是瓦房,一点不漏。小院子是栅栏门,老公自己做的,我夸他挺能耐。我做不来的。土院墙低矮,有两处豁口,我捡些石块堵上了。有干吃干,有粥喝粥,无欲无求,与世无争。我的儿子就是金项圈,我心甘情愿被套牢。
  一天,我在院子里一边看儿子一边铲除雨后新出的马莲菜。一时,一个女人吵吵嚷嚷的声音,由沟外向着沟里传过来。女人来了我家。我一看,是魏嫂,我们住在一个山沟,两家中间隔着三户。她的婆婆和我的婆婆是亲叔伯姐俩。我说,大嫂子,咋地了?她生气地说,小军借我家五十元钱,快两年了也不还。刚才我和他要,他说没有没关系,可是咋能横眉竖眼的。我心一沉,却笑着说,大嫂子,你别生气,等小军回来,我问问他。今晚,我想办法还你钱。我啥心思也没有了,只等老公回来问个究竟。老公回来说,是借了她五十元钱,当初你怀孕馋酸渣罐头吃,一连买了十多瓶。用这个钱还买了六号肠,盐巴,几斤面粉。我说,借钱不还还耍态度,就是你的不是了。老公说,她看见我就要,不管人前人后,这回她追着我喊,我以为啥事,到跟前又是要钱。我一下子火了。我说,你看孩子,我回娘家跟我爸要点钱。我的日子,时常靠父亲接济。我比老公大五岁,他像个大孩子,贪玩。我呢,虽然生在农家,但从小被父亲宠爱,肩不能挑,手不能担,家里经济自然是拮据的。
  晚上,我叫老公去还钱,他不听我的,又着急打麻将去了。我只好抱着孩子去魏嫂家还钱。到了魏嫂家,我掏出钱,并向魏嫂道歉。魏大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,火冒三丈,他吼魏嫂,说,那点钱咋能当账要?还是亲戚呢。再说,咱家也不是等着那五十元钱买米下锅。魏嫂脸红脖子粗,不敢还嘴,她怕魏大哥,也是爱。魏大哥非得把钱再装回我衣兜,我推辞不过,再推辞,魏大哥觉得脸没处放,孩子吓得也哭。于是,我把钱又带回来了。本想第二天找个机会单独把钱还给魏嫂,谁知孩子半夜发高烧,五十元钱给孩子打点滴所剩无几。
  孩子很快就好了。他又拿着铁铲子到院外的沙沟自己半天半天地玩,小脸、衣服上沾着好多好多的沙土,小手指又粗又脏,时不时不管不顾地擦一下额头的汗水,小脸更花了。我喊他吃午饭,他跑回家拿起一块玉米饼子边咬边往外走,像个小忙人。我看着我的小孩,看也看不够。他肉眼泡,胖乎乎的,敦敦实实的,那么点的小人,还会上树。他上树,是看中了一条树枝,用小锯锯下来,他再用小刀削皮,弄成木剑。他挖沙子,他蹦跳习武,不亦乐乎。
  阳光暖融融的,像万物的胎衣,给我无限的信任和舒适感。我不知道怎样做才不会辜负。细碎的鸟鸣东一句西一句,那一堆这一块的,像我小孩的身影。目及之处,绿意,祥和,我仿若活在画里面。
  “收鸡鸭鹅狗喽。”小贩一声又一声的长喊,把我拉到现实。我喊住小贩,说,我卖给你几只鸡。我冲着山坡叫,勾——勾——勾勾,我家的五只母鸡一只公鸡一个旋风一个旋风地往回跑。我在院子里撒上玉米粒,鸡们不抬头地抢着吃。小贩用专业技法,四只母鸡的喉咙被铁钩勾住了。四只母鸡我卖了48元钱。添上2元,我一分钟没停留,就给魏嫂还钱去了。魏嫂说,你先花着吧。说着,她数了钱,装进衣兜。我浑身轻松。
  晚上,我对老公说了卖鸡还钱的事。老公气坏了,说,败家娘们,当年的母鸡正下蛋呢。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,非常难受。不一会儿,我又好多了,说,就是卖房子也得还人家钱,别说卖四只母鸡。老公说,就这过法,多大的家业也得被你败败光。你一言我一语,老公说不过我,扬手就给我一嘴巴子。这下,我急了,死去活来地哭叫,要求他跪下,我掴他两个嘴巴子加倍还回来,不然我就跳井。院子里有一眼几丈深的吃水井,我跑几步,掀开木板盖子。老公吓坏了,脸都黄了,我看见他的脸一下子瘦下去一大圈。他有跪下的意思。这时,儿子哇哇大哭,喊,妈妈。拽我。老公不想跪了,他看出我舍不得儿子。我不哭了,抱离儿子,进屋,把老公仅有的几件衣服全部扔进井里。老公气得死尸复活一样,丑陋地说,我去找大嫂子,问她咋是个要账鬼。我一听,吓坏了,不能去问啊,本是自家不是,不能恩将仇报。我拉老公,求老公,我说我给你跪下,我也不要求扇你两个嘴巴子了。老公把我一推,势不可挡地出门了。
  老公对魏大哥魏嫂说,我媳妇为了还你家的50元钱,把下蛋的小母鸡卖了。我说说她,我们打起来了,不叫孩子拽她,我媳妇就跳井了。魏大哥的脸气成猪肝色,扬手就给魏嫂一个嘴巴子,魏嫂自然是抱委屈,但她不跳井,也不往井里扔衣服,她上山锄地去了,锄到半夜才回家。第二天,魏大哥没吃早饭就干活去了,魏嫂给魏大哥送早饭路过我家。魏嫂数落我,谁让你卖小母鸡还钱了?两口子打架,咋还跳井?叫老婆婆看孩子,你和小军一起到建筑队做工夫。我说,我干不动。她说,你小姐啊,你王小姐啊。我憋气,不知道用啥话应对。于是,她又叫一声,王小姐。我看见她的牙齿里出外进,又黄又黑。于是,我说,你天天不刷牙,脏死了。她马上把嘴闭上,然后又小张着嘴,说,我今天刷三遍牙呢。我的牙天生就这样,水土管的。我早就知道她的黄牙是水土管的,但我就要那么说。
  魏嫂大高个儿,特别能干,她的脖颈布满一圈一圈的褶皱,像牛的脖子。她从来不睡午觉,每天中午她坐在大门洞不是洗衣服,就是纳鞋底。一次,我领着孩子到她家大门洞待着,一名怀孕8个多月的漂亮女人经过,魏嫂就是低头洗衣服不抬头,等孕妇走过去,魏嫂的目光钉子一样盯着孕妇,歹毒地说,生孩子憋死。还想二胎生儿子呢。那名孕妇也是本村人,和我们住在一个山沟。魏嫂怀疑她和魏大哥有不清不白的关系。到月了,人家不但生出俊美的儿子,第二年,人家还成了矿老板,财源滚滚。之后,魏嫂每次见到人家,都点头哈腰,热情得简直下贱了。魏嫂逢人便说,她和女老板是最亲的好姐妹。魏嫂家在偏坡地栽种了两亩香瓜。瓜熟季节,一天上午10点多钟,魏嫂从香瓜地回家做饭,我领着儿子和她走对头面,我刚想搭话,她忽然激动得不成样子,直接无视我,弯着腰,打着弧,慌急地小跑着。我回头一瞅,我身后几步远跟行着一个少女。魏嫂到了少女面前,一厢情愿地火热,把兜在衣襟里的香瓜非得一个一个往少女的怀里塞。经过一番纠缠,魏嫂如愿以偿。少女是女老板的女儿。我看呆了。魏嫂心满意足地走了。儿子问,妈妈,大娘咋不给我香瓜呢。我说,等你长大就知道了。我心里说,哪怕给小孩最小的一个香瓜,也好啊。
  日子散漫,家务,农活,照顾孩子,不知不觉就是一天,不知不觉就是一年。不知道我是坚忍还是无路可逃,我像一个烧火棍,面目全非。内心和身体都感到焦灼,还不得不上岗。我时常假想,如果我用功读书考上大学,该是另一番天地。如果我不是因为右手残疾下嫁,也许我的婚姻会美满一些。我侍弄6亩口粮田感觉格外吃力,庄稼生长的几个关键时期,老公不得不耽误工帮我干。为此,招来婆婆的埋怨。别人家的媳妇,独自侍弄10多亩口粮田和承包田,老公专心在外挣钱。好些妇女,除了侍弄田地,还上建筑队当小工。我和老公两天一小架,三天一大架。我不服他,他不服我。他栽土豆逆风捋粪,弄得身上全是粪末。我说,你顺风干活还不懂吗?沟垄那么短,折返也容易。韩信顺风屙屎是计策,你这也是计策吗?他勃然大怒,说,我就这么干。要不,你就干。他用水泥和钢筋打造脏水井盖子。盖子打造好了,和脏水井口一般大,有点往下掉,不安全。我说,我看着你拿尺子量井口了啊。盖子一定要比井口大,你不知道啊。他说,我再打一个盖子。你磨叽你就打。等等,不胜枚举。生活上的困苦容易忍受,和厌恶的人同床共枕简直生不如死。我把自己想象成遭千人骑万人压的荡妇,心灵倒好受些。我想过离婚,实在是舍不得孩子。我也反思,当初媒人介绍的时候,我隐瞒了岁数,隐瞒了手的残疾。相看的那天,相处的阶段,我一直把右手放在衣兜里,粗心的婆家人竟没看出来。订婚当天,婆家人终于在外人的指点下,发现了我的残疾,也知道了我的真实年龄,他们到马圈商量是否退婚。后来决定,不退婚,怕瞎钱。主要是老公坚持不退婚,从表面看,我年轻漂亮,好像比老公还小几岁。如果当初我没有所隐瞒,这门婚事不会成。我有错在先,我就应该承受和包容一切磕绊。道理我懂,可是,道理不能解除我的煎熬感。我渴望美好的爱情,一日比一日强烈。我投身幻想不能自拔。我好蠢。如今我才明白,向往美好,首先得做好自己,比如勤俭持家,比如宽宏大度,比如温柔贤惠,比如开朗阳光,比如乐于助人等等,才有可能相逢美好,而不是烂木头一样原地自怨自艾。我终于明白,苦累是人生常态,就像公鸡打鸣母鸡下蛋,是天职。有限的一生,经历的承受的超越的越多,生命的内核越丰厚。
  一个春天的下午,阳光明亮,亮得像一面镜子,我感觉镜子的背后发生着与我有关的故事。我站在院子里盯着阳光看,虚空罢了。忽然一阵凉风吹来,我的眼前飘过几点粉红色的花瓣。红颜未老,竟被一种运命推向了遥远,深不可测。我转头,院西的土崖暗影里,一株三四年树龄的杏树,身姿静默,可是,灿然的花瓣,有的轻轻坠落地面,简短的坠落过程,我听见心的微弱叹息。我忍不住捡起一枚花瓣放在手心,仔细端详,它像一件精巧的红裙,里面睡着忧伤。我对着它吹气,它没能和随风缥缈的花瓣翻墙而过,飞得更远,只一会儿,就一头栽倒地上。不要叫我看见你在俗世的死,你远去,在一个未知的境域里殒命,我会万分惆怅,但不会这般刺痛。一袭一袭离枝的花瓣分明在幽幽地飘,可是,我却抓不住。我移步离树身几步远的距离,伸手接花瓣,若隐若现的红色魂魄从容掠过,无意我的疼爱和挽留。对于即将消失的生命,疼爱和挽留是多么的徒劳。可是,我放不下呀。我迷离,追随而去。可是,它们已然无处寻觅。我弯身,眼睛睁得大大的,在墙根发现一绺花的遗骸,我刚想伸手,忽撩一个旋风,卷走了遗骸,撒上天空。我目瞪口呆。不一会儿,天空阴沉下来,大风夹杂着沙土疯狂地乱甩乱砸,到处噼里啪啦作响。这时,娘家来电话,说父亲病了,叫我赶紧回去。电话打到邻居家,我家没电话。
  翻过一座山梁就到娘家。我走在半道,刮起了沙尘暴,风沙遮天盖地,我一步一趔趄,心里恐惧地乞求,老天爷,不要叫父亲生那个病。
  到了娘家,得知父亲确诊为晚期咽喉癌,肝癌,淋巴癌,胰腺癌。最多还有两个月的生命期。我的心被摘掉一样。
  兄弟姐妹轮流守护父亲。
  我护理父亲的时候,父亲非常歉疚,说,我拖累了你们。
  我在娘家待到第10天,老公第三次来找我,说,地瓜地的野草成片了,叫我回家薅草。我叫老公先去上班,我给父亲洗完一身衣服就回。
  快要走到家门口,我碰见了魏大哥。他犹豫一会儿,问,你父亲生病了?我说,是。当时父亲在任开发区村支书,他患晚期癌症的消息,引起很大震动。魏大哥掏出100元钱递给我,说,给你父亲买点吃的。我不接。魏大哥想了想,说,父亲生病,你用钱的地方多。他从另一个衣兜掏出200元钱,共计300元,递给我。我不知如何是好。最终还是接了。
  家里脏成狗窝了,我马上搞卫生。一个多小时候,卫生快要搞好了,我肚子阴凉阴凉地疼,感到裤子里黏糊糊的。我的生理期来了,提前10多天。本想垫上卫生纸继续干活,没成想血流如注,连裤脚都殷红了。我换上一条干净的裤子,加强了防护措施,可是不管用,裤子很快又红了大片。我只好铺上小被子,躺在炕上。一躺就是四天,生理期过去了。我想赶快去薅草,可是,早上切菜,把左手食指尖切去了,我心说,又不能薅草了。养了三天手指,感觉不钻心疼了,赶紧去薅草。天还没亮,我没做饭,就去地瓜地薅草了。我怕做饭万一再切着手。地瓜地的荒草长得吓人,太密太高了。我刚薅半个畦子,老公来了,神情紧张,说,来电话了,你爸病重了。
  我没换衣服,直接去了娘家。父亲闭着眼睛,躺在炕上。半个小时后,父亲睁开眼睛,四周看了看。我和他的目光对视一下。父亲重新闭上眼睛。他走了。
  父亲病逝一个多月后,我在家门口遇见了魏嫂。魏嫂家的一块田地在我家前面不远处的山坡上。我喊住魏嫂。我说,大嫂子,我父亲生病时,我大哥借给我300元钱。说着,我递给魏嫂300元钱。魏嫂的脸色变了。她嘴角颤抖着说,你先花着吧。我说,不用。魏嫂走过去几步远,不自觉地小声叨咕,王小姐咋那没脸呢。
  当晚,儿子在他奶奶家住没回来,老公从早上出去到半夜也没回,也许又私自耽误工打麻将去了。屋外青山野岭不知名的鸟儿高一声低一声地怪叫,屋里,老鼠躲在衣柜底下吱吱叫着打架,电灯还一闪一灭,我以为有鬼。过后想到,可能是线路接触不严。老公终于回来了,我说,你上哪打麻将去了,我找几家都没找到。我希望老公撒谎说,加班。可是老公说,我在北沟老刘家玩的,一般人找不到。我要气死了。我合衣赌气睡觉了。可是,老公脱得精光,扒我的衣服。我们打起来了。我说,我砍死你算了。我下地找到菜刀,站在屋地上,对站在炕上的老公说,我砍你了。我以为老公一定会躲闪,谁知,我照着老公大腿扔过菜刀,他一动没动,菜刀把老公右腿膝盖划开一个深口子。老公急眼了,他说,我砍死你。于是,他瘸腿下地找菜刀,没找到。我趁他不注意,早把菜刀藏起来了。老公在院子里找到一根铁棍,他上炕对着蜷在炕角的我说,我削死你。我吓坏了,眼睛一闭,心想,此生休矣。半天儿没动静,我睁开眼,老公看着我呢。他见我睁开眼睛,说,我不用铁棍。你用的是菜刀,我也要用菜刀砍你。说着,他下地假装找了一会儿菜刀,没找到。他来到我跟前,说,你去我妈家,告诉我爸套车拉我上医院。我说,我不去。我砍了你,你爸非得打死我不可。老公捂着伤口敲邻居的木门,求人送信。
  老公智商不高,但他善良心软。他没用铁棍打我,我很感动,很感激。我欣赏老公挺拔健美的身材。
  老公修养半个月,就好了。我牢牢记住,以后再打架,我不动刀动枪。
  一晃,初秋了。一天,我自愿帮魏嫂家收白菜,为的是劈下的菜帮我好拿回家喂鹅。她家有一亩水浇地,早早种上了白菜。早种早收,好卖,价格相较也贵。只是期间的管理非常麻烦劳累。二伏以前播种的白菜病虫害频发。边收边卖。我和魏嫂收白菜,魏大哥推一车子白菜去市场卖。帮忙到第四天,近午,我挎着一筐白菜帮和魏嫂刚要回家,魏大哥从车上拿起一棵翠绿水嫩的白菜递给我,说,拿家吃去吧。魏嫂的脸色一下子凝住了,说,3毛多钱一斤呢,还是卖吧。不老的白菜帮,也好吃。魏大哥瞪魏嫂一眼,魏嫂不吱声了。推辞不过。我已经想好了,到魏嫂家门口,我就把白菜还给魏嫂。到了魏嫂家门口,我把白菜还给她,她紧绷的脸松开了。
  到家后,我倒一碗开水,往里掰了几瓣玉米饼。吃了几口,我放下了。我感到屈辱,深长的屈辱。一步错步步错,我年轻的时候没好好读书,愚蠢暴躁,落得这般境遇。我接受命运的安排,可是,面对人为的欺凌,我不想再忍受。之所以忍受,很大程度上也是不想叫父亲为我操心。好长时间了,我胆战心惊地到自家田地干活,那个孙姓村夫一再纠缠我,他的家就在我家田地旁边。我不敢得罪他,他在村里有一定势力,我也不想委身他,他讨厌。他人前一副正人君子模样,人后是个色魔。父亲病后没几天,我到田地干活,事先他就一直观望似的,立马从他家走出来,截住我。我眼睛红肿,我说,你别骚扰我,我心情不好。他说,去我家,我叫你快乐。有人路过,他提高声音说,铁锨你用吧,不着急还的。我拿的是自家的铁锨。
  孙姓村夫的事,我和老公提起过,他说是我勾引的。我没勾引。我也不好看了,吃不像吃,穿不像穿,可我也不该他的不欠他的,我不知道他为啥一再纠缠。
  满目苍凉。我像被遗失的小猫小狗,渴盼有人认领。不可能了,父亲的离世,原来的靠山变成一道深渊,我哭,眼泪都没地方安放。神,请把天梯放下来,我上去。父亲,在吗?你还是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一颗接一颗地抽旱烟吗?你还点火烧垃圾吗?我最后一次到村委会找他,离宽阔的大门口很近了,我看见院子里蹲着一个模糊的身影,像一个下届的大猫,往红口袋里添东西。明明我这边阳光和煦,可是,大猫和红口袋那边却一片阴晦。大猫专注地收拾行囊。我惊悸。走到跟前,才看出是父亲,他在烧别人顺手扔掉的香烟盒,烟头,草棍,碎纸,等等。我留意父亲穿的是灰色衣服。父亲看上去柔和,虚浮,远大。几声悠长的呜咽的低鸣穿空而过。我不知道父亲听见没有。他用目光询问我,我说,我去粉碎玉米没有加工费。父亲把兜里的30几元钱都掏给了我。之后我再回家,便是父亲患病。
  寂静。我不敢动弹,稍稍动一下,感觉墙壁也疼,桌椅板凳也疼,窗子也疼,薄薄的阳光也疼。我一圈一圈地陷落,可是,定睛一看,周围的环境一点没变,还是非阴非阳,隐而不露。不能,我不能这么完了,我还有儿子,我还没有去除带给父亲的侮辱。我以为,我的过往,就像粘附在父亲身上的一个脓包,父亲到死都不得安然。父亲和我最后的对视,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无奈。时光无法倒流,可是,我愿意匍匐下去,重新起身跳跃着给父亲看,就像我小时候他看我跳皮筋,我的羊角辫飞呀飞的。
  我打水洗了脸。父亲在我心中,是神,是佛。我供奉,我朝圣,我热泪长流。
  我推开外屋门,一只黑蝴蝶轻颤颤地出现在我眼前,好似潺潺流水中一尾有了灵性的金鱼,从遥远而来,去神秘之地,中途经过我的小屋。我跟随着它,亦真亦幻。心说,我有事相求,我有事相求。这样想着,我眼圈红了。它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徜徉,最终落在圈白鹅的栅栏上。几只白鹅探着长长的脖颈,各自的眼神早就追随着黑蝴蝶。黑蝴蝶落在一处栅栏上,白鹅的眼神也不动了,它们歪着脖子,偏着头,认真打量着黑蝴蝶,亮晶晶的黑眼睛,像住着天使,亦或住着小巫,可爱至极。如果时间从此停住,我一定留一把钥匙给父亲,逗他吃惊。小时候,我扫炕,只要父亲在面前,我故意从炕沿往炕里扫,他每次都慌急地纠正。
  黑蝴蝶起飞了,忽闪着翅膀,没了踪影。
  我出家门,到沟外闲待。快走到魏嫂家门口的时候,那个瘸腿羊倌赶着十几只羊,朝着我嚷,你出来干啥?不在家等着我。我把瘸腿羊倌叫姐夫,他媳妇和我是一个村的姑娘,她比我大7岁。羊倌只要见到我就和我闹着玩,我知道他没一点恶意。我不会应付,就不吱声。魏嫂看见我,说,走吧,帮我去收菜。我说,我不去了,我家鹅子吃草也一样。魏嫂的脸耷拉下来。她的脸色随即诡诈地一闪,笑嘻嘻地说,王小姐,你穿裤衩呢吗?说着,她通着几个男女村人,解我裤腰带。她撂倒我,扒我裤子。她比我力气大。我急中生智,攥住一块石头捶她的胸部。她疼了,放手了,讪讪地说,不适闹。
  我瞄着魏嫂牛一样松弛的脖子,心说,大褶子,我以神的名义诅咒你,你要遭殃了。
  殊不知,诅咒别人,自己也会被火烧。
  秋后,我用卖农作物的钱,买了一部几百元的手机。
  再见到魏大哥,我说,我有手机了。我俩互相存了电话号码。
  我和魏大哥时常短信交流。我俩都有一定的文学素养,我上句他下句,或他上句我下句,对联玩,不亦乐乎。他发我一段感想,我发他一段文字,快意美妙。慢慢地,我有意写爱情诗发他,他开始不好意思,后来他也写爱情诗发我。不久,魏大哥的心思全在我身上了,有时候半夜他都给我发短信。我把短信弄成静音,老公听不见。再说,老公睡着了像死猪,天塌下来,他都不知道。
  魏大哥动不动就找魏嫂的茬,魏嫂两天不挨打,三天老早的。我家有个为难着窄,魏大哥就给予帮助。
  每当看见魏嫂鼻青脸肿的样子,我解恨。
  过了一段时间,我心软了,对魏大哥说,听说你总和我大嫂子打架,还动手。你这样,不是好男人。以后我得离你远点。自此,魏大哥不咋和魏嫂打架了。魏嫂见到我,也收敛多了。
  一天,老公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,他冲着我嚷,说看见我在路边,倚着一辆三轮车,和一个男人亲嘴。我说,我傻啊,就算我和别的男人亲嘴,我也不在路边,我也不倚着三轮车啊。我得找个有钱人,得找个宾馆啊。老公说,他看得清清楚楚的,那个女的梳着学生头,穿着红上衣,和我一模一样。我说,既然你看得清清楚楚,你咋不冲上前拽住我,打我骂我啊。他不吱声。为此,他一连和我闹了好多天。我焦头烂额,心说,老公不是我的福,也不是我的祸,他是我的难,我啥时候才能化解这步难呢。
  郁闷。我去邻村一个老太婆那里算卦。我压上20元钱。老太婆端详我一会儿,问了问我。她烧香。她说话变声了。她叫我用右手抓几张黄表。她查看黄表上我的抓痕。她说,你这个女人不干净啊,除了你老公,别的男人还近过你的身。这个男人有些钱,他大高个儿,黄白镜子脸,比你大8岁,就离你家不远。你被逼无奈才走如此下策,可是,这不是正道。你会自动离开他的,但你也惹祸上身了。自修自得。三年后,你的日子将会很平静。
  日子照旧磕磕碰碰往前推。我寂寞,失意。我很少给魏大哥发短信了,没心情。一次,他来我家装作借书,趁机对我说,好几天都没接到你一条短信。我过一会儿就拿出手机看,就是没有。给你发,你也不回。我说,我想改邪归正了。他说,胡话连篇。其实,我接近魏大哥,目的是报复魏嫂。一旦报复心消失了,我对魏大哥也没了情意。我就是不搭理他了。他给我金山我也不搭理他了,何况他没给我金山。他几次三番借故来我家质问我,我不理不睬。我上街,他跟踪我。我时常接到一个陌生手机号码的短信,引诱我。我不胜其扰。后来,魏大哥主动对我说,那个陌生手机号码的短信是他发的,他又买了一部手机。
  内外交困。终于,在我和老公又一次的争吵后,我把儿子交给婆婆,不辞而别。我和一位遭家暴离异的女同学上北京打工去了。
  同学劝我离婚。我说,我不离婚,出一家进一家也不容易,除非他不要我了。没有养大爷的地方,我们自己闯一条活路吧。
  (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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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来自:辽宁
  1. 沙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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