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梢瓜

  • 王晓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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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表于:2018/7/15 16:48:55
  • 来自:辽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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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梢瓜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王晓玲

  那个午后,我对小弟说,我领你吃梢瓜去。我看见他胸腔流动一下,眼睛闪亮,黑黑的小脸低下去不出声地笑了。他没说话,按捺着高兴跟在我身后。我做对了,我想。家里孩子多,小弟最小,哥哥姐姐自顾自,母亲家里家外操持顾不上他,他就像抢不上食的小鸡仔,显得孤单没有生趣。

  不大一会儿,我俩到了小树林,小树林接连一片生产队的梢瓜地。小树林里特别寂静,地上的阳光好像都死塌塌的,树荫像衣服碎片,我感觉一点点不安。树丛周围飞绕着蚊虫,响着精细的嗡嗡声,像一个糟糕的后续。我看着大片的梢瓜地犹豫着不敢去偷,尽管看起来看瓜的那个“大牲畜”回家吃午饭还没来。“大牲畜”是村人给他起的外号。我对小弟说,昨天我藏一个树丛里几只梢瓜,找找,找到了给你吃。是真的,昨天一个本家叔叔上树林砍用来做什么的杠子,我要跟着,他答应了。他对我说,你吃梢瓜就去摘,抓住也不怕,有我呢。可能他们关系好吧。我往贴身上衣里装了好几个梢瓜,双手捂住衣襟,不让梢瓜掉出来,从瓜地快快地跑出来。看看叔叔没注意,我把几个梢瓜藏在一堆树丛里,只拿了两个梢瓜走到叔叔跟前。给他一个,他不要,两个梢瓜我全吃了。我找了几棵树丛,不是。正在这时,村里几个大男孩来到小树林。他们问我们干啥呢?我说,有墩树丛里有梢瓜,我放的。他们连眼睛都没眨,刮了一个旋风似的弯下腰野猫一样一起围住一墩树丛乱掏,掏了这个掏那个。我忽然记起是哪墩树丛了,说,是这墩。他们头都没抬,一起一个高窜到我指着的树丛,野狼一样,抢上一口食。我着急地说,给我小弟留一个。他们听见也像没听见,残忍,冷漠,逍遥,诡异,嬉笑,扭着身体而去。

  我好傻啊。

  我对小弟说,玉米地里可能也有梢瓜,别人吃剩下的。你吃吗?他说,吃。我领他到玉米地,那几个半截子梢瓜要烂了,上面爬着几只黄色的蚂蚁。我说,吃吗?小弟说,吃。我说,不能吃,会拉肚子的。我领着小弟出来,又满树林里找别人偷吃剩下的梢瓜,没找到。我说,咱们回家吧。小弟没说什么,跟着我回家了。

  我很难受,幸好,小弟还小,他感觉不到。

  有一天,我看见小弟独自坐在墙角,小手比划着梢瓜的形状,做出吃的样子。

  半世光阴,我还没有放下。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小丽

  小丽的脸长疮了,不是没钱医治的事,而是家人根本没人管她。她有个后妈。一天,我对小丽说,我和你上根柱家偷菊花去,听说用菊花水洗脸能治好毒疮。她不敢去,怕根柱的奶奶抓住。那是一个老妖婆,她就喜欢根柱,别的孩子上她家她就恶狠狠地打骂。我说,到时候我去偷,你在门口等着。我炸翅着胳膊猫腰悄悄地走近院里的菊花,刚折了几朵,一只长不大的老狗拖着长长的铁链忽然窜出来,无声地咬我大腿一口。它好像没够着我,我还是感到一点点疼。

  小丽的脸疮好了。我的大腿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狗牙划痕。妈妈心疼得骂我,揪下我家阿黄的一把狗毛和荞面和在一起,贴在我的伤口上。又给我煮了五个鸡蛋。

  那时我们上三年级。四年级的时候,小丽和我要我的一块香香的蓝色橡皮,我不给。不知道怎么地,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,蔑视地看我,又迅速地四处看看,照着我的小腿棒踢一脚,说,你是小偷,你知道不?我半天说不出话来。我没和她打架,平时一旦我和别的孩子打架,不管怨谁,妈妈总是卷起舌头又恨又疼地骂我。我再也不搭理小丽,可是后来她一再示好,就是示好却不道歉。我咬过的梨子她抢过去照着我的牙印咬一口说,又香又甜。我喝剩的水她顺手拿过来就喝,好像我们是亲密的朋友。

  傻东西,我心说,我不要的东西依然会给你。

  不知不觉我们长大了成家了,好多年没见,前一段时间同学聚会,得知她离婚了,在客运站附近开了一家旅店,新近买了100多平的楼房,二婚老公比她大很多岁,有心脏病。她说过几天请我吃饭,我说,我请你。

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葬礼

  我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,姐姐们去了。她是我的一位至亲长辈,那天她干干净净高高兴兴去了医院,不成想做了开颅手术,死在手术台上,享年64岁。

  亲戚听到她的死讯没有引起表情的变化,尽管她的死很突然。

  葬礼那天,我和儿子住在母亲家。家人互相说了一些话,然后出门去了,他们谁也没搭理我。我母亲前后左右瞅瞅,问我去不去,我没吱声。那时我经济落魄,精神颓废,和老公还打架了。我在炕上哄儿子,想着死者的几件往事。她生前衣食无忧,患有腿疼病,很少下楼。我当姑娘时最后一次去看她,是母亲叫我给她送青菜。她家住县城,我家在乡下。我刚待一会儿,她说,我们刚吃完饭,我不给你做饭了,你回家吃去吧。我不生气,知道城里人不多做饭,不剩饭,再说她腿脚不方便。我结婚后最后一次去看她是我怀孕6个月的时候。我骑自行车带着一筐土豆上她家借钱。说好一个月还钱,可是,后来怎么也还不上,我不好意思再去她家,也不提念欠钱的事。我儿子一岁多的时候,她给我父亲说了这件事,我父亲替我还了那100元钱。她轻视我母亲,其实,我也轻视我母亲,母亲太心实。我订婚那天,午饭后我们回来,她悄悄问我,你妈做的咋样?我说,我妈总叫陪新亲的吃菜,还给她们挨个夹菜,说,别剩下,大热的天。我的意思是母亲太实在了。后来,我母亲对我说,你哪能对人说我就知道吃呢?我吃惊不小,感到陷入一个又凉又臭的烂泥坑,我把她当长辈,她却套我,捎带侮辱我母亲。后来我笑了,我也不精,她呢,就像傻子戳尿窝窝。

  她是一个美丽、自私、愚笨的人。

  后来,偶然的机会,我和她的二儿子同桌吃饭,他叫着我的小名说,挺好的孩子,以前传说的不对。不是不对,是我经过了磨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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