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多天了,我感觉姥爷有心事的样子,不时地发呆。有一天,我跟着姥爷去放羊,羊群在枝蔓茂密的山沟吃草,姥爷坐在山坡上,两眼直勾勾的。我趴在他的大腿上,看着他的眼睛,两窝小洞似的,我都想伸手试探试探。他抚弄一下我的头,静静地说,多好的树叶,羊儿可劲吃。那年闹饥荒,除了松树针,其它树的叶子都叫人吃干净了。杨树叶子吃多了,喘气都是汤药味。一天,他撸一把别人家门口的枣树叶子吃,叫人抓住挨了打。那时候,村子里时不时地发出嚎叫,人们吃糠咽菜拉不出粑粑,憋的要死要活。终于想出了办法,互相拿着小勾子往外勾。春天播种,人们偷吃种子,田地不出多少苗。队长防止偷吃,把种子搅拌上农药六六粉,可是,人们把拌药的种子往裤腿上搓吧搓吧还是吃。树叶子团成团,滚上一层薄薄的红高粱面,都是好的。秋天,在田地翻捡到20多个黄豆粒,吃到嘴里,那个香啊。村子里好多人饿的站不起来,没力气,爬着走。姥爷不说话了。我把姥爷的眼皮合上,他不吱声,我又把他的眼皮扒开,他也不吱声。我去玩沙子了。姥爷拿出小小的旱烟皮口袋,卷了一支烟。我回来拿起烟口袋二话没说把旱烟倒在一边,想用它装沙子。姥爷看着我,把烟口袋要过去。他从烟口袋底部的一个夹层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小小的硬纸包,打开,里面有一张小照片,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并排站着。姥爷说,那是我亲姥姥和亲姥爷。原来,亲姥姥怀了亲姥爷的孩子后被抛弃了。亲姥姥怀着身孕嫁给姥爷,那年,亲姥姥17岁,姥爷30岁。姥爷说,他想我亲姥姥了,伸手去摸,就能摸得到似的。他说,亲姥姥的眼睛水汪汪的,总像有话要说,可是,就是不开口。亲姥姥那年饿死了,她啥也不吃,只顾孩子。他把照片重新装进烟口袋,一起送给了我,还说烟口袋是他自己用牛皮做的。
第二天,姥爷死了。他睡着睡着觉死的,姥姥说,她听见他翻了一个身打了一声唉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