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见姥姥捋一下姥爷的脸,然后脱下自己的红线衣,换上黑色的。小舅过来了,跪在姥爷身边,端详姥爷的脸,脖子,手腕和脚踝,吸了吸鼻子说,请走的,没套绳索,过关了。我也跪在姥爷身边,想给他枕一个枕头,小舅不让。我捋姥爷的脸,还没捋完,哇的一声哭起来。姥姥说,先不哭,不要把眼泪掉到姥爷身上,等入殓再哭。
家里来了许多人,有人给姥爷从里到外换上新衣服,蓝色的大袍,蓝色的鞋子。姥爷闭着眼睛,像没事人,人们这样忙碌,都与他无关。姥爷叫人装在黑红色的大棺材里。一红一白两只大公鸡在墙头踱步打鸣,精神抖擞的样子。
姥爷埋在一个小山坡上,坟头不大。去回的路上,一片一片土色的蚂蚱飞起飞落,开心又冒失。紫色的黄色的小花一堆一块的,无心无意,又似乎有知有觉。回家时陆续看见地上趴着几只死蜻蜓,有的翅膀折损了,蚂蚁吃尸体呢,有的好好的,在阳光和风儿里停止不前。
我跟着爸爸妈妈回家了。临走,我用心把石头屋,石头院子,石头墙,羊儿,毛驴……都装走了,那里面的时间,长高了我的身体,却永远回不去了。老老头蹲旮旯不出来,只说一句话,天塌了,天塌了。没人搭理他,都说老糊涂了。
姥姥小舅把我们送到村口的那课老槐树跟前停住了。姥姥说,再来。她抹了一下眼睛,中指带着的铜顶针闪闪发光,戳我心口,一阵难受。小舅翻着青色的眼仁说,妮子,别难受,人就是这么一回事。
无意间发现,臭子绕着山坡跑,远远地看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