厦门是天赐的一块宝地，市中心坐落在孤零零的一座岛上，三面被漳州泉州及厦门岛外市区包围，露出一面朝向大海。而那著名的鼓浪屿，则是厦门本岛西南的一个附属岛屿，面积很小，但却占去了厦门美景的十之七八。
不说那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，那盘根错节的藤蔓花枝；也不必讲那栉比鳞次的古宅旧院，那洋腔洋调的小楼雕窗；无须论那曲径通幽的羊道深巷，那斑驳脱落的墙砖门廊。这岛上的一草一木，一砖一瓦，处处透着文艺，汇聚了东方与西方，记载着历史和文明。虽被开发的有些过度，但同时也得到了足够的保护。
在岛中的古建筑，名人故居，殖民遗址前流连忘返，发够了文艺青年的滥觞之后。再到人头攒动，叫卖声喧天的小吃街吃一顿毫无特色的所谓特色小吃之后。一阵清凉的海风吹过，吹得人脚下生风，不多时就到了海边。
在棕榈树树荫下的细沙上盘腿而作，暖洋洋的惬意至极。鼓浪屿上的时间慢得近乎静止，甚至向前倒流。人与自然融为一体，尘世喧嚣不见，只剩一幅油膏已凝滞的画卷。
那是天青碧蓝的一片海，雪白的浪花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闪着光芒，层峦叠嶂地扑向泛着金光的沙滩，将其一遍遍冲刷，变成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。那沟壑中又不断得涌出汩汩清泉，涓涓流回大海。
隔着不远的海边，厦门本岛清晰可见。标志性的“两把西餐刀”状的双子塔大厦如镇海神塔，威严耸立。层层浮屠显圣，片片麟羽生辉。一条跨海高架桥如白龙盘卧空中，自东海龙宫而起，入月宫广寒而终。那无数的矮楼高屋，车马喧嚣，鼎沸人声，那里是学校、写字楼、集市或酒店，那里是那无处不在的江湖与庙堂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的喜剧或悲剧。而此刻，在鼓浪屿岛上看那画的我们，却像入了神话中一日千年的世外桃源，觉得那尘世中一切都很遥远。
正是，此中有真意，欲辨已忘言。
第二次观海，是厦门本岛上的海滨浴场观音山。
那是日落黄昏时的海滩，乌云遮空蔽日，海面风起云涌。光脚踩在夹杂着贝壳碎片的砂石上，脚心阵阵隐痛。偶尔有背着海螺的寄居蟹钻出砂砾，一路匆忙爬滚，踉跄跌入海中。
涨潮的前夕，海面隆隆作响。海水浑浊发黑，腥臭难闻，来者不善。如烟的黑云压迫式的俯在海面上空，把空气压缩得更加狂躁。远处的巨轮轰鸣着驶离视线，露出连绵不断的岛屿，据说那边就是大小金门，而更远处的看不见的那边，就是外婆的澎湖湾，以及宝岛台湾。
几十年前，齐邦媛先生从遥远的北国老家（也是我的老家）铁岭出发，乘一叶扁舟顺辽河而下，穿过渤海东海，最终到达那小岛。半个多世纪，她跨得过那波涛汹涌的大江大海，却跨不过心中的那条巨流河（辽河）。
而另一位在老北京南城度过童年的林海音先生，到了岛上几十年，口音还是京腔京調，忘不了的还是长亭古道、芳草聊天的城南旧事。
雷声轰鸣，潮水如万马奔腾，遥望烟雨飘摇的金门岛，我仿佛听见隆隆的炮声。我听见了余光中先生描绘的下在海上，下在陆地，下在阳明山，下在基隆，下在澎湖列岛的连绵不绝的冷雨，我感觉到了先生的乡愁。
第三次看海，是从漳州看土楼回厦门岛的船上。
那一日游大巴一个猛子扎到客船的船舱里，按照导游泄露的内部消息，一路穿过甲板和坐舱，跨过小卖部登上顶层甲板，一个绝佳的观海平台露了出来。漳州港繁忙的码头灯火通明，满载集装箱的货轮停靠岸边，巨大的龙门吊在空中游走，如巨大的高铁巨人，张牙舞爪耀武扬威。马达启动，泛起浪花，将巨人甩得远远。
银白色的船，在乌黑的海面上静静划过，两岸密密麻麻的通天高楼夹道，五颜七彩的灯光，千奇百怪的屏幕，巨大的广告，直射天际的探照灯。在近距离驶过鼓浪屿时，可以看见岸边酒吧内浓妆艳抹的歌手，高举酒杯的客人，堤坝广场上跳舞的大妈，岸边夜钓的老者。这两岸灯火如此之繁华，同璀璨的烟花，灼热双目，乱人心绪。这一切都是无声的，船上只有静默。听不见岸上的喧嚣，耳畔只有海风呼啸而过，以及轮船划开海面那如水般的寂静。
油一般乌黑的海面上，漂过一盏灯塔，如萤的火光，跟岸上的灯火比起来，不值一提。但在那黑暗中却亮的那么自信，那么亲切，似乎让这沉寂的海面突然变得有了生机。
在船订舱的甲板上，在乌黑的海水中央，抬头仰望星空，璀璨的银河横亘天际，无数星斗、彗星、陨石在其中行走，环绕。又有多少黑洞、暗物质、宇宙射线形成并毁灭。那银河系之外，是更加广阔和神秘的宇宙。那冰冷的、巨大的、广袤无垠的、超越了过去将来的无限空间和时间中，是否存在其他的文明，到底蕴藏着怎样的秘密呢？
人类望向宇宙时，便觉自己的渺小与浅薄。同那时间和空间上的无穷比起来，地球和人类便入尘埃一般。可苔花如米小，也学牡丹开。人类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渺小，才有勇气去探索无垠的宇宙，并为之一代代的不懈努力，终究有一日，人类会不再为地球上的琐事所烦恼，而是飞出太阳系和银河系，飞向无限的宇宙中去。
东南形胜。千年之前，柳永在钱塘江畔望海潮时，看风云变幻，一定也有诸多感慨。如今千年之后，东南天空中最亮的依然是宋朝柳永看过的木星，巨大的气态天体，千百年来亘古如斯。只不过如今的天空多了一些访客，那是偶尔肉眼可见的人造卫星和空间站，也或许是埃隆马斯克的星链计划，那是人类智慧和勇气的结晶，是地球文明奔向宇宙的诺亚方舟。
小时候看山河海，总好奇山河海的那边是什么？大人总说，山的那边还是山，海边的那边还是海。但我觉得这个回答太过于应付了。山的那边还是山，但确实更高更壮丽更雄浑的山脉，是五岳是昆仑是阿尔卑斯是珠穆朗玛；海的那边还是海，却是东南南海太平洋大西洋。
那同样是仰望星空，小时夏夜躺在瓦房顶，面对浩瀚星空和广阔宇宙，幼小的我们当初发出的天问，那些已经模糊的梦，至今是否还记得？是否有答案了呢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