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世乐(连载一）
文/王晓玲
雨后的傍晚，我和大弟在当街的一个深坑边上站着，邻居一个大小伙子看着我俩。他问我几岁，我说七岁。他问我大弟几岁，我说六岁。他说，从前有两个傻哥俩，有好吃的就往死里抢，哪怕一个孩子呢把好吃的给他俩分开，他俩都老实了，只护着自己的一份。傻哥哥把好吃的放长毛了，傻弟弟也不动一下。
大小伙子问我和弟弟抢东西吃吗？我不看他，我挠右腋窝。我右腋窝有一个痦子，痒痒。挠下很多皴。
大小伙子走了。他长着牛眼睛，稍稍歪脖。他四十多岁死的，之前患了好几年肾病。
回到家，大弟说，那个人说的不是好话。
母亲做的高粱米粥，一连几天晚饭都是高粱米粥，挺好喝的，姐姐们每人都喝两碗，我只喝一碗，我知道家里粮食不够吃。
吃完饭擦黑了我又到当街。我家院子前有三排杨树，我在杨树里站一会儿。杨树前是东西走向的土道，白天下雨时发水，我捞鱼了呢。
没人喊我回家。我自己回家了。三间土坯房，父母和两个弟弟住东屋，我和三个姐姐住西屋，中间的屋子有两个锅台，两个风匣。一个水缸。锅台后边是碗架子，拉着小布帘。
早晨起来，三姐对我说，我出去看过你。你为啥那么晚才回来？我说我难过，不知道咋地了。
人世乐(连载二）
文/王晓玲
父亲上生产队上班不到九点就回来了。他有点喘粗气。母亲跟着父亲进屋。父亲说，蔫吧把红牛腿砍断了。他一边放牛一边给兔子割草，镰刀竟然砍在牛后腿上。红牛是最好的牛，年轻体壮，听使唤。母亲说，哎吆妈呀。
我知道红牛，还骑过它。
红牛腿断了，不能干活，不能白养活它，只能杀掉。
我看过杀老牛。几个男人把牛的四条腿用绳子缠绕住，木杠子插进绳套里把牛别倒，轮起大铁锤砸牛的脑门。
母亲说，你们吃红牛肉吗？姐姐弟弟一个个都说不吃。我也说不吃。
本生产队的，一家分二斤牛肉。我不知道分给蔫吧牛肉了吗。
吃饭了。母亲端上桌一小盆牛肉。姐姐弟弟们抢着吃。我不动筷子。我还是夹了一丁点牛肉，真香。母亲说，就庆杰说话算数，说不吃真不吃。庆杰是我小名。我忍着再没夹牛肉。
母亲喝点剩汤，我忘记父亲吃没吃红牛肉了，倒是清清楚楚记得，父亲大口大口吃玉米面饼子葱蘸酱。
队长不让蔫吧放牛了。谁都弄不明白，老实巴交的蔫吧割草咋就砍断牛腿了。
好长时间，每当放牛圈牛，牛们疯了似的往杀红牛的场地跑，边闻边哞哞叫。
人世乐(连载三)
文/王晓玲
我总寻思红牛，它的脸像住在我脑袋里。我骑它那次，是我和小伙伴上山玩，我看见牛群就站在一边看它们吃草。一头小牛犊还抵着头跑过来像要顶我，快到我跟前又转身跑回去。红牛看我呢。蔫吧也看我呢。蔫吧说，你骑它回家吧。
生产队队部和牛圈和我家相邻。
我骑着牛想到别处玩，红牛执意把我送到家。它又回山上了。
就我自己在家。忽然听见有人进屋，不知道出于啥心理，我赶紧装睡。进屋的是三姐。她上炕就扒开我的眼睛，我假装没醒。她啪啪往我脸吐两口吐沫，我还是忍着。她走了。
我后悔装睡觉了。
三姐又进屋，她对醒着的我说，妈叫咱俩上东头王富家借毛驴。从王富家牵出黑毛驴，三姐说，你骑上它。毛驴老老实实站着，三姐把我推上毛驴背，我刚坐好，毛驴一抖擞，我掉下来。三姐再把我推上毛驴背，它一抖擞，我掉下来。原来它不让我骑。
到了我家当街，小丫坐在大碾台(石碾子的磨盘）上吃玉米碴子贴的饼子呢。我看见她一边脸上印着席米印，就是高粱秸皮编织的炕席的花印。我估计她刚睡醒就拿着饼子出来了，还迷糊呢。我说，小丫，你给我给我一口吃。她给了。我说都给我吧，她给了。
后来我们上一年级了，她跟我要酸梨我没有了，她说，她给过我饼子呢。先是一口，再都给我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