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对柜_情感树洞_建平论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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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：2013/10/30 13:34:51
来自：辽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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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，我们那的乡村里，年轻人结婚，最流行的家具是柜。柜是什么样子呢？现在的年轻人见过柜的应该不是很多了，柜就是带腿儿的箱子，这是我的理解啊。箱子的形状可大可小、可长可短，摆设地点也很随意：厨房、仓房、起居室……而柜是要放到显眼的地方摆设的，大小有规格，颜色有讲究，细看跟箱子区别还是很大的：箱子的盖儿一般是翻开式，无论大小，只有一副盖儿，而柜盖是上掀式，柜里结构分两部分，中间有隔墙，外面的柜盖是上掀式，里面的柜盖则是滑动式的，为啥要设计成这样呢？这是从安全性考虑的，金银细软的一般就放在最里面的那节柜里，外面这节柜锁上，要想打开里面的那节，是有相当难度的，除非你破坏它的结构。

    村里年轻人结婚那天，鞭炮一响，亲朋好友，左右邻居往那一聚，除了新娘的容貌，最抢眼的就是看嫁妆，尤其是谁家的柜做的气派。是啊，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，不怎么宽敞的新房里，把柜往那一摆，绝对的富丽堂皇。去一般人家，日子殷实不殷实，只要看看他家有没有柜，就能判断个大概了。

    这么高档的东西，附近村里能打柜的木匠屈指可数，不像现在，哪个行业热门儿，人一哄而上，几年下来，热的也凉了。

    我的父亲是附近村里能打柜的木匠之一。“老周，我儿子某年某月某日结婚，你给打一副柜”父亲只要答应了，就开始策划：木料、大小、样式、颜色、交工日期，那都得计算精确了，那边儿人家等着结婚，你这儿柜子交不了工，那可不得了。父亲从来没有误过人家工期，耽误人家结婚的事儿，父亲可不干，父亲没有正式的帮手，一年接下手的活儿最多不超过三个，多了干不过来。答应的事到时候兑现不了，那得是多大的乱子啊！

    柜子是有档次的：材质以硬杂木为上乘，最好是水曲柳，这种木头，花纹多，木质硬，做出的柜子又结实又漂亮，只是加工难度大，材质不易获得，属于凤毛麟角；其次是老榆木的，“一窝榆”也不错，材质在当地还算不难找，能有一对老榆木柜子，那也是重量级家当了，最常见的就是杨柳木做的柜，材料易得，木质软，好加工。

    那时农村的结婚日期一般都选在腊月时节，去了春耕、夏种、秋收，父亲打柜的时间其实就是秋后至腊月这一段农闲时间，因此很忙的。

    打一副柜，有现成的板材最好，一般得首先买来原木，当然越粗越直最好。我们把树皮剥光了，父亲用墨斗在木上崩出线儿，再把原木绑在树上，把大锯发得快快的，就这么一锯一锯的锯开，这个活儿是父亲和母亲的专利，连舅舅都上不了手儿。木头立在那儿，父亲和母亲握着大锯的两头，对着脸儿，一来一往，非常有节奏的这么拉锯“咔哧，咔哧，咔哧，咔哧哧，咔哧哧……”别以为那活儿浪漫，绝对的枯燥，累得慌。我们早上上学时，原木还是一整根儿，中午回来时，地上已经晾着三四块木板了，父亲蹲在地上翻弄着，端详着，琢磨着…

    有了板材，下一步是酝料，就是哪块板做面儿，哪块板做盖儿，哪块料做腿儿，哪些料做侧面、柜底，运筹完毕，开始按预定尺寸锯好备用。接下来刨光，纯手工推刨子：大刨子、中刨子、小刨子、缝儿刨子，各式各样；锯有大锯、冲锯、截锯、缝儿锯；凿子分宽窄，三分凿，四分凿，一丝不乱。

    父亲把柜的每一个部分都设计好，锯出大小式样，该刨光的刨光，该找平的找平，凿出卯，对上隼儿，打底儿，上色，上光，一副柜打成了。

    可以想象，把一根圆木变成一对柜，这得花多少劳动在里面啊！想想我都头疼，这还不包括特殊情况，比如新锯的板材湿，做出的柜会走挤（变形），工期还紧，又要保证质量，那就得烤板子：一溜儿火盆，要求是炭火，把木板子悬在上面，慢慢的烘烤，火大了不行，伤料，火小了不济事，一夜不知起来看多少回，弄得屋里乌烟瘴气的，满屋没有个下脚的地方，没办法，这是我家一年能有些进项的唯一办法，一家八口人靠它穿衣吃饭、上学念书呢。

    用我妈的话说：跟你爸这辈子，没享着福，受累无边儿，姑娘们找婆家，再也不嫁木匠了！

    可是好久好久我家是没有柜的。父亲在等……听说东营子老任家有现成的家藏多年的水曲柳板材，父亲动心了，去看了好几回，回来后眼睛放光：我相中了，两副柜材，咱自己打一副，给儿子留一副，将来娶媳妇好用上…

    终于把心上的材料买来，父亲和母亲商量着动工了：离过年还有二十几天了，全家老少齐上阵，大姐二姐推刨子，我们磨砂纸，还好，快到腊月根儿底的时候，一对精致的柜子收工了。

    柜子的颜色是费了心思的，一般材质做柜子，都是漆成灿烂红，涂红漆，这个简单。可是我家的柜是水曲柳的，木质的本色多少都是有些发暗，既要保留木质的本色花纹，还要闪金黄色光，真是个难题。

    好在我三姨夫是个走南闯北的人，见多识广，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淘腾来两瓶上好的颜料，刚好送给父亲，真是万事俱备，刮来东风啊！

    父亲把这秘密武器精心使用，正好用尽一瓶，还有一瓶说啥也舍不得用了，母亲把它珍藏起来，我们都不知道具体放在哪了。

    我家的柜子花纹清晰、灿灿发光，往屋里一摆，满堂生辉。正月拜年的亲朋好友来了，没一个不称赞的：啧啧，看人家的柜，闪金光，真好看！父亲和母亲的脸上荡漾着最幸福的笑容。

    多年劳累，积劳成疾，父亲突然去世了，正当壮年，走得很急。三个姐姐已成家，我还没下学校屋门，他们帮妈妈料理了父亲的丧事，以后就是母亲拉扯我、五姐和四姐又过了十几年，直到我们都陆续成家，母亲也老了。

    我接母亲出来居住，老人家别的什么也不带，家里这一对水曲柳柜子和一副柜子的水曲柳板材，说啥也得带着，我答应了她老人家，专门打车从老家拉来，板材存放妥当处。柜呢？就摆在母亲的居室，抬头就看见，打开就放东西，搬了几处家，始终如此，等到住进楼里，我感觉搬柜上楼，实在不妥，媳妇表态：老年人，依了她吧，就这样，又过了十年。

    这对柜，历经沧桑几十年，颜色从金黄色逐渐退成原木本色，不过，花纹更清晰了，柜盖已经磨得铮亮了。

    母亲去世后，媳妇整理老人的遗物，一件一件的，满满一柜头，不过是历年大家给她老人家买的衣物，叠得板板整整的，基本没怎么穿，在柜的最底层，发现了一个纸包纸裹的棕色的瓶子，这是什么啊？大家都很惊奇。

    只有我知道，那是一瓶金黄色的颜料，准备给我结婚时打柜用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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