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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发表于:2012/5/11 17:22:44
- 来自:辽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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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八二年,生产队解体,农村刚刚实行分田单干,那时我正上小学三年级,母亲对我们讲,弄不好将来要收地租子,交不上的话,年午黑些(大年三十晚上)不让过,地主来逼租子,不交打不死你。尤其像我们家,女的多,男的少,明年这地可咋种啊?烂漫的童年头一次心头掠过一丝阴影。 一九八三年,天公作美,春天的雨来的特别是时候,而且一次就下透了,雨一停,男女老少齐上阵,漫山遍野都是忙春耕的人啊,母亲求爷爷告奶奶的去和人家搭伙种地,人家拒绝你的理由是:你家没有毛驴,不出活,春天抢种,这是大事啊!结果和人家谈判,母亲不得不做了巨大让步:我们一家全上山,爸爸扶犁杖,体格好的二姐理粪,妈妈和其他三位姐姐们点种,抽出空来还得给牲口拉拉帮套,我和五姐拉拨踩,看得出来吧,我们家六个孩子才顶一头毛驴! 驴是非买不可了,春忙过后,爸爸东挪西借,花二百块钱找舅舅帮忙买来一头草驴(母驴),瘦骨伶仃的,走路还打晃呢,这头驴应该也是刚从生产队下岗,被人卖到我家,舅舅对牲口有研究,他说,你别看它瘦,它肚里揣着驹儿,过了年一头变两头,稳赚不赔;舅舅是看到了远期的经济效益,而我们家急缺的是劳力,这头草驴活计奇差,犁地故意踩苗,总惦念着回家吃草喝水,还爱招惹别人家的叫驴(公驴)来我家地里捣乱,不到两个月,妈妈就逼着舅舅把它给卖了。 终于有一天,爸爸、舅舅和金有叔叔簇拥着一头骨骼粗壮的毛驴回来了,主人经营的不好,毛色青灰,不怎么新鲜,据说这头驴活计奇好,年齿还轻,才三个牙儿,相当于儿童,三百七十块钱就成交了,不过缺点就是不能下驹—叫驴,这没关系,我家不指着倒腾驴挣钱,妈妈欢天喜地的接受了,添草添料,一天三顿清水饮,不几个月,驴的毛茬铮亮,屁股滚圆,拉着一车土还能飞跑,见到坡路,提前加速,乐的妈妈合不拢嘴,有啥好吃的都舍得给驴,舅舅赶紧提醒:姐姐你喂驴别当喂猪,喂胖了不干活!吃草的东西,你别天天喂料(粮食),都成料驴了。后来“料驴”就成了调侃我家毛驴的专用术语。 暑假里,我添了一个好活儿—放驴,一有功夫,就牵着毛驴漫山遍野吃嫩草,当然我早就惦念着尝尝骑驴的滋味,可是妈妈有言在先,只许放,不许骑,驴太小,怕压坏腰,其实也害怕摔着我。 看着没人,我总想骑到驴背上体会体会啥滋味,牵到草厚的地方,用手把驴摩挲得服服帖贴的,几次往驴背上爬,驴身上没抓手我总是往下溜,急得我抓耳挠腮,由于个子太矮,跳了几次总不够高,还是不得手,旁边没人看见,机会不多啊,我把毛驴牵到和它差不多高的坝堰下,趁着它低头吃草,我从坝堰溜到驴背上,它可不傻,身子往侧面一晃,我一下子摔了个仰八叉,驴尾巴一甩,扫的我眼睛火辣辣的,驴蹄子差点没把我踩着,吓得我一身热汗,短时间内绝了非分之想。 想要尽快实现目标,不得不去求助爸爸,爸爸带着难以形容的表情把我扶上驴背,在前面牵着缰绳,我战战兢兢的趴在上面,由于腿短,夹不住,驴背硌得我屁股生疼,我不得不用两只手支在驴背上,弓着腰,褪着头,生怕掉下来,那滋味除了新鲜,照我想象的跃马扬鞭,往来驰骤根本不是一个概念,不一会儿就主动要求下来了。 驴在长大,我也在长高,我都能一跃就趴在驴背上了,可是总还不能迈上另一条腿,原因是我家这头驴太坏,只要迈上腿它就加速跑,屁股还一撅一撅的,直到把我颠下来,要不就紧溜着墙根儿走,我怕擦着腿,不得不赶快下来。典型的刁奴欺幼主!你等着! 有一天毛驴挣断迷绳,跑进玉米地大吃大嚼起来,我一看,唉呀妈呀,你吃谁家的不好啊,怎么能吃孙占和家的,庄稼是他的命根子,祸害他家一棵苞米能跟你兑命!我赶紧把它牵离现场,重新拿迷绳栓牢,抄起一根柳树条子,对着屁股一顿好揍,打得它直撮撮腿,眼睛瞅着我,似乎哀求了我才罢手,好几天毛驴看见我走近它,就撮撮腿躲我,谁说动物不通人性?过后我一想,嗨,哑巴牲口知道啥,论年纪它和我也差不了多少,它小小年纪就被卖到我家,远离父母,累活苦活没少干,只为这点事儿就挨打有些官报私仇的味道,这要是人,我不成了凶残的奴隶主了吗?从此,我再也没有打过它。 一九八八年,父亲突然去世了,我也一夜之间成了大人,赶车送粪,耘地耥地,以前这些轮不着我干的活计全都摊给了我,好在毛驴已来我家五年了,脾气秉性熟,配合起来不生,我可以一个人赶着毛驴车拉着小山一样的庄稼走山路,毛驴通人性,不用我怎么吆喝,就能顺顺当当的到家。春天种地,虽然人手少了,由于我家的毛驴活计好,愿意和我家搭伙的还真不是没有。后来我离家出外求学,一走就是一年,梦中除了家里的人,有时还真就梦着我家这头毛驴!放假回来总得先往驴棚瞅瞅毛驴,给它添一筛子新草,饮一瓢清水,毛驴用头蹭蹭我,那意思就是:老朋友,你上哪去了啊? 十年漂泊,我终于在外安家立命,母亲岁数大了,地也种不动了,零零碎碎的农具也都送给了亲朋好友,唯独这头毛驴,母亲始终一天三顿草,一顿料,清水管够,舍不得处理。舅舅催了多少回:毛驴到寿了,快卖了吧!甚至几次当家把毛驴牵到了集市上,价都谈妥了,一褪笼头,母亲就反水了——舍不得!尤其是看着那些倒腾驴的贩子们估计驴身上能出多少肉,就心疼的不行,别给我杀,就让它死在我家吧! 后来……又一个十年过去了,我想,它早已不在世间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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